烟熏鲨鱼

• 上篇点我

• 一场葬礼之后，他们共度了二十四个小时，而后各奔东西。

• Warning：有跟秀零感情无关的原创人物。有提到明美和苏格兰。

5:00 PM 华盛顿特区 约翰·埃德加·胡佛大楼

中午这一餐拉面吃得并不顺利。去拉面店的路上堵了十几英里，害他们不得不在车里多打发一个钟头。起初，降谷还有心情跟赤井聊聊天，毕竟人各有所长，在他们俩之间，他总是负责活跃气氛或者填补沉默的那一个。但很快他就生气地发现，比起他来，赤井显然对车载导航更感兴趣，每到红灯或是缓行的路段，他就会在屏幕上滑动手指，专心寻找通畅的路线。

降谷觉得没意思，索性闭紧嘴巴，不再跟他说话。

直到赤井晃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身上还盖着先前惨遭抛弃的黑西装。它已经被暖风吹得干透了，正朝他身上输送热气。

后来，他往赤井那碗拉面里倒了半瓶辣椒粉，以报复对他不理不睬的冷淡态度。

“我不是故意的，”赤井为难地看着面前一整碗鲜红的拉面汤。他实在很少这么为难，这让降谷愉快极了。“我只想早点到，不是故意不理你。”

“解释我收下了。”降谷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快吃吧。”

十几分钟后，不擅长吃辣的FBI面红耳赤，降谷纠结一番，还是大发慈悲地赏他一杯冰水。

午饭后，他们去逛了几家博物馆。在间谍博物馆里，降谷用身上仅有的几枚二十五美分硬币买下一根搓搓就会变色的软质长铅笔，上面还印着个黑衣男。一路上他得空就拿它抽赤井的屁股，三番五次后忍无可忍的FBI一个闪身抢走他的凶器，以牙还牙地用铅笔敲他的脑袋，巧妙地避开伤处。

“你真不手软啊？”降谷恨恨地瞪他。

“你也不手软啊。”赤井扬起眉毛。

日落时分，他们回到车里，漫无目的地开始了一段绕城旅行。降谷翻起谷歌上的酒店评分，刚看中一家隔音好服务佳双人床还大得不得了的，准备给赤井瞧，开车的人却缓缓踩了刹车。

降谷瞄向窗外，发现旁边是FBI总部大楼。赤井沉默地望着马路尽头一辆等红灯的自行车，目送它慢吞吞地穿过横道。

“我想下去抽根烟。”他突然说，手指在方向盘上攥紧又松开。“你介意吗？”

“特区是无烟城吧？”降谷调直座位靠背。

赤井替他整理乱掉的刘海，笑得意味深长：“这可是我的地盘。”

“可你答应我要戒烟的？”

“所以，要问你介不介意有例外。”

降谷盯着他瘦削的脸，试图用视线将他的平静撕出一个口子。他非常清楚，赤井比任何人都看重承诺，他的外表有多么我行我素，对待约定就有多么不知变通。曾经，平均一天要抽上两包烟的赤井秀一，在正式答应他戒烟之后，就真的扔光了家里的香烟，连一只打火机都没剩下——这事他至今记忆犹新。

这一定事出有因。降谷想，极力无视内心滋生的阴暗情绪。

他本以为自己差不多痊愈了。早晨处理完殉职同伴的后事时，他就像一株濒临枯萎的植物，满心消极的想法，仿佛血管里都是暗沉沉的，脸上表现得若无其事，内心的空洞却深不见底。是赤井秀一把他搬到有阳光的去处，给他引来新鲜的水源。他们二人重聚还不到十个小时，他就重新获得了能使他不必伪装得太辛苦的精气神。

先前那些不堪一击的情绪，都已经消失不见，可赤井在他身边，他终究逃不过感情用事。

当下的感受将他刺痛了。那些他迫不及待想要倾诉的疼痛和感伤，对赤井来说，仿佛只需要无人的空气和一支香烟。这认知使他烦躁，烦躁赤井过于强大，烦躁赤井不够坦率，烦躁他自己不够成熟。

三十年来他从没缺过自信，但爱情的副作用之一便是摧毁自信。

“决定权在你。”降谷郑重地说。郑重，却有气无力。

他不确定赤井听不听得出来。

“谢谢。”

赤井俯身，隔着绷带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打开车门走出去。

一阵并非由于睡眠不足的疲倦感迎面而来。等漆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降谷才长长叹一口气，靠在座位上闭起眼睛，将自己和现实彻底隔绝开。他摸索着扭开收音机，随手调到某个专聊家长里短的热线直播节目，听一个美国女人在热线电话里夸张地埋怨自己出轨的老公。

他深知自己永远做不到对赤井毫无保留，更知道赤井也是一样。再亲密的关系，也应当划清私人领地的界线，他们俩都是这一点的完美践行者——但有时他会觉得，赤井把他推得太远了，远超过了隐私安全的范围。他能活到今天已属不易，很少爱别人，更少被人爱，凭这有限的情感经历，他实在无从估计，这想法到底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还是应当被宽容的人之常情。

肯特探员是个出生在美国的日裔，有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凭借他们不长久但很密集的相处，降谷直觉她本性是个温柔的人，且有着和温柔相应的果敢和坚决——很像他印象中的另外一位女性。

那个人恰巧是赤井秀一迈不过去的坎。

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告诉我。降谷烦躁地想，放倒座位侧身躺下。你应该告诉我，她让你有点想她，这样，至少我还能宽慰你几句，就像你总是对我做的那样。

可赤井没有。赤井什么都没说，只丢下一句“我想抽根烟”，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走出去了。理性上，他知道成熟关系的基础就是察言观色和适当妥协；感情上，他觉得不公平。这不公平，赤井秀一。他想着，拼命压抑内心的焦躁。赤井总能看透他，但似乎从来不能理解，他完全不需要这种拙劣、甚至称得上是卑鄙和自私的关心。

最后，他破罐破摔地闭起眼睛。

 

搅成一团的负面想法几乎将他逼入睡眠时，降谷隐约听见有人在敲车窗玻璃。他下意识以为那是来抓违规停车的交警，便探手去摸赤井的钱包。

结果他一抬眼，看见车窗外站着个FBI。

是赤井秀一。

他回来了。

降谷摇下车窗：“别告诉我你买不到烟？”

“我改主意了，零君。”赤井将手肘撑在车门上，垂着头看他，晃了晃手里的烟盒。“我想了想，觉得不该丢下你。这对你很不公平。”

降谷苦笑。现在，他自己倒显得像个思虑过剩的笨蛋。

“你现在才知道？”

“对不起。”

“不许道歉。”

“来吧，”赤井彬彬有礼地替他拉开车门。“带你去FBI的秘密基地。”

 

他们绕着造型粗野的大楼转了半圈，七拐八拐来到一个隐蔽的楼梯角。这里像是废弃了，斑驳的水泥墙上挂着摇摇欲坠的禁烟标识，降谷抬头四顾，发现从这里刚好看得到火烧云。

关于美国的种种，如果他只能喜欢其中一样，那大概是东海岸的夕阳。这个季节的云很低，夕阳西下时会呈现出层次不一的色彩，从浅紫色到亮黄色，划出一道柔和的渐变光晕，再逐渐被深蓝的夜色和斑斓的霓虹吞没，如同砂石渐次沉淀在海水里。

“你该不是想在这里抽烟吧，FBI？”

他嘲讽地挑起眼角看向赤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赤井满不在乎地笑，彻底无视了头顶的禁烟标识，点一支烟递给降谷。“特区十多年前就无烟化了，我们抽个烟也得躲躲藏藏。”

“亏你干得出。”降谷吸一口，差点咳出来。他很久没抽过烟了，自从莱伊离开组织，他就彻底失去了这样的机会。好在他不是容易成瘾的体质，就算没有烟草，他也能去拳击场排遣压力。

“不用勉强，”赤井看穿他。“不喜欢就掐了吧。”

“没事。”

降谷摆摆手。他断然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把憎恨当成救命稻草的那几年，这味道总像鬼魅一般缠着他，怎样都挥之不去。如今一切都天翻地覆，鬼魅也成了助他安眠的好伙伴——自从赤井决定戒烟之后，他又得找个新的助眠途径了。

沉默不语的赤井望向天空，降谷顺着他喉结的曲线和俊挺的下颌一路顺着看去，望到远处茜色的天空正染上越来越浓的绛紫，那让他想起滴着露水的玫瑰花，或是身上挨了拳头后的大块淤血。

 

“你……”

“你……”

他们异口同声，又毫不尴尬地相视一笑。

降谷扬扬下巴：“你先说。”

“你有心事？”赤井直言不讳。

“怎么看出来的？”

“我就是知道。”

“刚才有一点，现在没了。”降谷半真半假地回答。

赤井一笑：“撒谎。”

“你也不能把我怎样。”

他无理取闹，赤井便没再接他的话。他吸一口烟，徐徐吐出白色的烟雾。出于某些私心，降谷并不讨厌看他吸烟。和那些烟瘾跟他一般重的老烟枪们大有不同的是，欲求从不会使他显得狼狈。他蹙起的眉头，他微微凹陷的脸颊，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恰到好处且赏心悦目的克制，让人无法不去好奇，究竟有什么能打破他这样的克制——后来他被自己的好奇心害得不轻，这就按下不表了。

“这地方，”赤井动动鞋跟，轻踩脚下的石砖。“是我跟珍妮一起发现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实习生，正好比我晚半年转正。她烟瘾比我还大，至少我刚认识她那时是这样。”

降谷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

“我以为……”他想坦诚些，又觉得没必要。“算了。”

“你以为什么？”赤井挑唇一笑，“以为我把她当成明美了？”

“我没那么想。”降谷立即反驳。赤井的坦率总是来得突兀又惊人，这反倒让他乱了阵脚。“我只是觉得，如果她让你想起明美——你应该告诉我。你知道我不介意这个。”

“我知道你不介意，”赤井重复。“但我确实没有。”

他靠近降谷，用指腹掐灭烟头。

“每个人都是不可取代的，零君。”他一字一句道，语气少有地凝重。“谁都无法代替别人，更不应该成为别人的替代品——你也清楚吧？”

他说的分明是大道理，降谷却听出鲜血淋漓的剖白。这是他第几次听到赤井秀一毫不掩饰的真心话呢？他看起来云淡风轻，那更让人心里不是滋味。有一瞬间，他想起了景光。那是他无可替代的朋友，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后来，他也遇到很多对他好的人，但他们之中，没有谁能够取代他散落的那块拼图。

降谷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他想看赤井的真心，这没有错，可他冲得太猛，反倒被弄痛了。

“我想念珍妮，与其他人无关。”赤井将手插进裤兜，坐到更高一级台阶上，盯着落日附近血红的一抹云彩。“她刚来实习的时候，犯了很多和我当年一样的错误。急于求成，好高骛远……年轻人的通病。有一段时间，我们常凑在一起抽烟，见到警察和同事就躲。也被抓到过几次，狠狠扣了工资，还差点害她断送探员生涯。现在想想，或许那时候被开除也不是一件坏事——抱歉，”看见降谷拧起的眉头，他连忙改口。“我不该这么说。”

“我不觉得她会后悔。”降谷沉声说。“如果那天死了的人是我，我也不会后悔，一样的道理。”

赤井的嘴角僵了：“别说这种话，零君。”

他的神情让降谷闭上嘴巴，甘心退后一步。毕竟他从未换位思考过，爆炸当天赤井在通讯室里眼睁睁看着爆炸发生却无能为力，该是怎样的心情。也许远比他说出这些心事更痛苦。

见他低着头不言语，赤井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让你听了些无聊的话。”他说着，潇洒地跳下台阶：“破坏约定抽了烟，我很抱歉。”

【下文走个人简介】

END

赶在今天改完了XD梦子老师生日快乐！！

封面也是梦子老师画的！她是电她是光！！

关于这个故事，似乎没什么可后记的。这次把一个本能五千字完结的故事扩成了将近三倍的量，花了很多很多的心思，并不求人人get到，只要这个故事能给你带来些不一样的触动，我就非常心满意足了。

之后可能会有这个的番外，大概想了一下，还没想好，想好了会写的。

感谢阅读，评论欢迎。